《十三邀》是腾讯新闻与单向空间联合出品的一档人物访谈节目。许知远与十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嘉宾进行对话,在对话中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十三邀第四季》又名:十三邀 第四季2019,十三邀 第四季。该剧于2019-10-16在天空视频首播,制片国家/地区为中国大陆,该剧单集时长45分钟,总集数13集,语言对白普通话,最新状态更新至第13期。该剧评分8.8分,评分人数15128人。
《十三邀》是腾讯新闻与单向空间联合出品的一档人物访谈节目。许知远与十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嘉宾进行对话,在对话中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十三邀第四季》又名:十三邀 第四季2019,十三邀 第四季。该剧于2019-10-16在天空视频首播,制片国家/地区为中国大陆,该剧单集时长45分钟,总集数13集,语言对白普通话,最新状态更新至第13期。该剧评分8.8分,评分人数15128人。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这里一个是对许知远保持清醒的脑残粉,所以,写下的不仅是对项飚这期的感想,还有四季以来的梳理,和很多感情色彩浓厚的个人表述,这些都集中在第一部分。如果没有兴趣,可以直接跳到第二部分,阅读与项飚这期相关的分析;如果有兴趣,可以从第一部分看起。
提醒:全文共4939个字,围绕项飚的分析共2572个字。关键词:新自由主义、数据至上主义、中间、附近、意义、必须保卫社会、公共空间、社会加速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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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可以带来真诚和干货。
一我大概是从高三下学期开始看十三邀的,彼时的我在全方面都频频落败:学业上,模拟考接连掉出二本线;情感上,因为分手痛不欲生,天天泪流如注;人际关系上,被几乎整个班同学排斥,受到极大的冤屈,至今难以搁下;人格发展上,自卑,非常自卑。——这个时间碰上十三邀,别具意义。对我而言它不仅是一档节目,也不只是逃避之所,用俗气的话来讲,它是一个“精神”角落。“精神”的涵义,一层是指许知远的那种知识分子色彩,另一层是指自我的巩固,我能够在这里停留、憩息、自我确证,然后重新出发。
我没想到十三邀能给我这么大的震撼。第一季,他采访罗振宇,坐在凳子上的罗振宇,给人最大的观感是这个人到骨子里都是精明的;相比而言,对面的许知远虽然邋里邋遢,但他固执的对峙却搏得了我的好感。第二季,他采访马东,他搬出莎士比亚,一本正经又颓唐滑稽地问:“你不觉得这个时代越来越粗鄙化了吗?”他被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马东“吊打”,本应作为提问者的他被马东的回应噎得脸红、彷徨。我头一次觉得坐在马东对面的就是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对面马东的呼吸,我像许一样在他掩饰得极好的微笑面前手足无措,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只能靠不断喝红酒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局促不是因为丢了风度,是因为在对方完美的防御和威力面前自我怀疑:怀疑价值是否只是笑话,怀疑选择是否有意义。建构主义历史崩塌后的后福特时代,“崇高”就是个错误吗?
马东和罗振宇到第三季,我上大学了。我幸运地认识了唐诺。频频吃苦头的许知远,被骂“油腻”、“装逼”、“假清高”、“伪知识分子”的许知远,居然第一次在访谈者面前单刀直入的同时保持了强者的姿势:“你觉得,你更多的是逃避,还是失败呢?”唐诺怔了一下,旋即大方地舒展出微笑,带着些无奈:“其实,我比你想象中要输得更为彻底……”妻子是写出《古都》的朱天心,女儿是《刺客聂隐娘》的编剧谢海盟,朋友是“见字如面”的张大春,老师是写《奔向太阳》的朱西甯,夹在一堆了不起的创作者中间的唐诺,太黯淡了。他是个失败者吗?每天阅读八九个小时,人到中年才出版一本无人问津的《尽头》,倏忽间已入老年,他能经得起苏格拉底式的诘问——“这样的人生是否值得一过”——吗?
唐诺举出了那个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例子。他的手指在空气中一划一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晚年,博尔赫斯已经瞎了。他的助手陪同他走到撒哈拉沙漠。他抓起一把沙子,到另一个地方放下,然后说:
我改变了撒哈拉沙漠。
他短短的这一句话,积了我一辈子的经验。”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几集之后,许知远采访毕赣。像往常一样,许在发问之后就被毕赣回怼了。——“那你笃信什么呢?”毕赣反问。许知远在黑暗里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我笃信一种朴素的英雄主义。哈代有一本小说叫《无名的裘德》,主人公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他很热爱学习,很热爱读书;他是一个坚持不懈的学习者,想往前走,想实现一些东西。即便他一辈子默默无闻,但这也让人热泪盈眶。即便笨拙、无能,可往往最珍贵的事物就藏在最朴素的东西之中;即便是世界广袤荒凉如撒哈拉沙漠,可我仍然可以一点一滴地影响到我周边的人;即便巨石让西西弗斯的攀登看起来毫无意义,我依旧可以日进一寸,聚沙成塔。
那一刻,访谈中的那些名字——《左传》、《尚书》、《春秋》、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穆勒、罗尔斯——忽地开始变得无比的真实,忽地开始闪光。配乐里,我热泪盈眶。
二第四季。
如果说,一学期前和唐诺的采访,是让自己几近真切地触摸然后决定献身进阅读的道统,那么这期跟项飚的对谈,则是令自己从艾柯式开放却危险的文本中挣脱,像跳水一般一头扎进这个丰富饱满的世界里。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尽是活生生的生命。
项飚是个人类学学者。读北大时,年轻的他在北大附近的“浙江村”做社会调查,一做就是六年。这种学术定力,让多少为现在大学里为了发论文磕得头破血流的学者和学生汗颜?访谈里,他说自己对文本缺少感觉,而更在乎实践的领域,在乎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所以选择做社会研究。其实在社会研究领域,有“量化”和“质化”两种研究方法的分别。粗浅来讲,“量化”,就是运用数据、测量等手段做社会研究,而质化侧重对话、体验、感受,注重还原情境。两种研究方法,实质上是代表对世界的认识论意义上的分野。自实证主义潮流兴起之后,“量化”研究成为主流,甚至有取消质化研究的呼声。当然,我没有看过《跨越边界的社区》,作为一名严谨而卓越的人类学学者,在书本里他大概率会同时采取这两种方式;但我在意的,是镜头前他和温州熟人展现出来的温暖融洽的关系,是他对个人的“层次”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细微感知。
我们生活在一个大数据时代。我们认为万物皆数据,生命皆数据,这种对数据的推崇到了极端,便有了“数据至上主义”:我们相信生命是可以被测量的,自我是可以被量化的,我们为自己的身体装上传感器,自动接入数据——体温、血压、卡路里、运动情况、身体脂肪含量都可以实时监测。甚至连静坐冥想的时候,我们都要记录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次数。——然而,这个过程积累的一切精确数据,却都无法回答“我是谁”的问题。
精准的操控,和意义的追寻中间,存在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gap):我们发现,我们越是想无孔不入地测量和操控自己,就愈体会到某种巨大的空洞——一种加缪式的“荒诞”(absurdist)就出现了。数据能够毫无遗漏的相加和积累,但意义的产生需要经历消散、干预、影响和调整;意义是一种动态鲜活的过程,要感谢的不是计算,是叙事。是叙事,才引发了自我找寻,或说自我认知。项飚用六年时间,在保持一种研究者自制的同时,一直沉浸在“浙江村”里,沉浸在他们的生活方式里,去体味、去感知,去耐心编织他们的故事——这些,或许更通往生命的内在,更通往意义的层次。
温暖的会面相对照的,项飚在节目中提到了“附近”的消失。“每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都通过那个高度抽象的系统来协调”,我们对悬浮于我们之上那个系统高度信任,但回到家,紧闭大门,我们却对身边的邻居没有丝毫的了解。公共领域其实在塌陷,网络让公共领域看似延展到整个地球,实际上是缩小到宅在家里——这是一种虚幻的镜像,犹如小小的胶片通过灯光投放到大屏幕上一样,可人只有在与他人的相处之中之中才能确立自己的世界。“自由,意味着“于朋友处”。自由本质上是个表达关系的词汇。实际上,只有在和谐幸福的共同关系中,我们才能感知到自由。新自由主义政权所导致的完全隔离,并不能使我们感知到自由……有趣的是,就连马克思也从与他人和谐关系的角度对自由作了定义:只有在共同体(Gemeinschaft,任何人与其他人都有这样的共同体关系)中,个体才能找到全方位发展自我的方法;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谈及个人的自由。”
自由和行动是一致的,和共同体生活也是一致的。尽管由苏格拉底:“未经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开启的沉思传统对自由概念有重大影响,但严格来说,我们并没有一个“自我”供我们反躬自省,相反,“自我”是在与他人相遇时才被揭露出来的。阿伦特说,“ 对于我们来说,展现——即可为我们,亦可为他人所见所闻之物——构成了存在。与来自所见所闻的存在相比,即便是私人生活中最伟大的力量——心灵的激情,头脑的思维,感觉的愉悦——也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模糊的存在,除非并且直到它们被改变、被剥夺以及非个性化为一种可以说是合乎公共展现的形态为止。”因此真实的自由关联到人的多数性的事实,和他人在一起、共享世界的关系。自由不是内心感受的精神状态或不受打扰的私人生活,真正说来,自由是一种在人为的公共空间中才成为直接可触的现实的存在样式,自由就是公共自由和政治自由。
项飚言说“附近”,而另一位我喜欢的知识分子梁文道先生,在为熊培云的《重新发现社会》作序的时候,有与此相类似的描述。“我们知道,中国曾经是个“全能主义”国家,政府无所不能,人民则无所逃遁于天地间……而改革开放,就是一个国家退却的历史……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几乎三十年来的所有争论都离不开这国家退与不退,何处该退何处不该退的大主题”,围绕这个大主题,80年代我们讨论个人,90年代我们讨论市场,我们诞生了“自由派”与“新左派”之间的对垒,“走过个人和市场,今天我们该谈论什么呢?培云兄提出的答案正好是我念兹在兹的课题:社会。”
是的,社会在哪里?在“身体政治”向“精神政治”的过渡时代,自由被权力精心设计,最后导致了同质化的抑郁;意义被经济逻辑侵蚀,被锻造成广泛的消费样态。以分秒计算的、弥散而变异着的权力、资本和信息中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中介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于是,“中间”消失了,“附近”消失了,“社会”消失了,我们要么选择退避回封闭式的自恋型人格,要么选择臣服于神魅化的国家/资本拜物教,要么选择李诞式玩笑不恭却千篇一律的犬儒主义与世界合谋。我们沟通的语言只有消费,我们习惯了作为原子化的个体,习惯了彼此之间的弱联系,却未曾想过,社会塌陷之后的世界已然变得十分脆弱,ji quan主义更容易形成。
必须保卫社会“附近”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早在21世纪伊始,哲学家齐泽克就曾警告说,互联网正在公共领域引发一种“伪参与”幻象。针对那些对新媒体民主潜质持乐观态度的学者使用的“互动性”概念,齐泽克提出了一种“交互式被动(interpassivity)”:正是通过一道屏幕,当他人牺牲,我就通过他人牺牲了;当他人行动,我就通过他人行动了,这种虚拟的牺牲与行动带来的满足感,阻碍了真正有效的行动主体的出现。虚拟的行动带来的满足感,让我们以为“点赞即参与”、“围观即参与”、“转发即参与”,真正的公共参与在我们这个后真相的时代沦为情绪的消费。正如项飚在访谈中讲到的,“这会把道德变得非常的情绪化,极端化……他忽然地会对某一个事情变得非常的同情,非常的有一种道德上的愤怒,但那个东西又很快地下去了,因为这不能转化为他的行动。”
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变成傻子和暴民法兰克福学派第四代传人罗萨曾提出一个“社会加速理论”,在他看来,现代性就是“速度”(speed)。我们以为技术进步和交通改善会使人类到达“自由王国”,却未曾想过这让我们更加忙碌。互联网出现时,我们期待迎来新的民主,但结果发现连极度去中心化的区块链都可以为zhuan zhi所用。平庸得令人发指的符号和声音在我们周边流淌,我们所见的光亮因为缺少从幽暗处升起的性质,在一次次被复制之后露出陈腐的真面目——罗萨把这称为,“新异化的诞生”。
如项飚所说,现代社会“时间抹杀了空间”,我们的耐心只有3秒,疏离和退避在我们中间深化。一个良好的共同体,能帮助我们抵挡强权,抵挡孤单,抵挡虚无。但在高强度的政治辐射和野蛮扩张的商品逻辑下,在稀释一切的速度面前,“社会”变得岌岌可危。危机当前,我们亟需的,是耐心的理解,深厚的同情,是每个生命对这个冷酷的世界,进行一次次温暖而坚决的撞击。
三最后。
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到最后要说掏心窝子的话,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非常幸运遇见了十三邀,认识了许知远老师,到现在我还记得,我的那些所谓的时代感、社会意识、个人启蒙,就是在高考完的暑假中一本一本地阅读许老师的杂文集中筑就的。《时代的稻草人》、《祖国的陌生人》、《一个游荡者的世界》……他们让我慢慢地学会成为一个“愤青”,一个批判者,决心成为一个“在世界上艰难行走的年轻人”。——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增添的座右铭。艰难,是因为要观察,要思考,要阅读,要行动;也是因为如此,才永远年轻。
严肃的节目不应该被埋没。结尾,人影幢幢,许项二人在堤边散步,我能看到黑格尔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中振翅起飞,四周弥漫起紫色的雾气,絮絮私语响起。“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多浪漫,多浪漫啊。
让我们重新发现自己是谁补充:
因为这篇文章,收到十三邀官方团队的赠书啦,高兴得掉眼泪。详情可移步日记《书要读得好的日子》,链接: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note/759000012/&dt_dapp=1。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故事组成。有很多故事在生成、叫嚣,也有很多故事在消散、被遗忘。今天中国主要的故事,是马云的故事(以及千千万万个变种),为了抵御这种单一,我们应该学习发现故事,书写故事。长久地凝视现实,让被遗忘的复活,赋予普通人尊严,以配得上丰富变幻的中国。到那时,我们将会知悉,这长久的阅读和书写,是怎样染织我们的人生,留下脱落的毛线、斑驳的纹理。
再补充:
一年之后的今天,又写了一篇关于罗翔的评论,可点击《罗翔|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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